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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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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蘿花了很長的時間都在思考一個問題,上一輩子,她究竟做錯了什麽,要淪落到那樣的境地,得不到一點的好報。

很諷刺的是,桑蘿最後分析出了的結論是,這全賴她像足了桑至的性格。

盡管桑蘿並不是在桑至身邊長大,盡管她一點也不想承認,但她就是像足了桑至,有著軍人一般直來直去的性格,不會使那些手段,因此永遠在嘴笨,永遠在吃暗虧,一直到葉唐要讓她去做暗娼前,她還相信著好人會有好報。

可事實是,好人是不會有好報的,不單是她了,就看桑至,鎮了一輩子的北境,戎馬倥傯一生,最後還不是被設計下套,與岑燼一起戰死沙場。

而直到桑蘿把岑妄殺了,岑妄都沒有查出害他們的人是誰。

反觀她的繼母與繼妹,直到桑蘿被絞死,還是活得非常得滋潤,畢竟一個成了英雄的遺孀,受盡愛戴,一個高嫁,出門時都是呼奴喚婢的,還能把桑蘿叫去羞辱一番。

桑蘿在那逃亡的短暫三日裏,在塞北的冷風與黃沙中,感受著前所未有的自由,那些謾罵鄙視與不幸如被打開的枷鎖般從她的身上掉落,當她從鳴沙山滾下來,躺在月牙泉邊時,她落下了眼淚。

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三天,竟然是靠殺了兩個男人得來的。

多麽得諷刺,當她認真籌謀未來,堅決不犯惡的時候,她被逼上了絕路,幾乎日日以淚洗面,可等她做了壞事,卻能有這般的快樂。

她看著月牙泉面倒映出來的紅了眼睛的自己,想,如果再有下輩子,她不想做個老實的好人了。

試問,一個人有可能變成自己討厭的人嗎?

桑蘿的回答是,可能。

只要你曾經活得足夠慘,慘到你只要想一想,就覺得四面像是青銅釘板壓過來那樣的疼,你就能把自己縮進那個討厭的殼裏保護起來,讓自己變成自己最討厭的人。

所以即使江山易改本性難移,但至少在待人處事方面,桑蘿再也不想從過去那般憨直了。

因此現在桑蘿面對禁閉的困境一點都不著急。

她穿著那身穿了兩日卻還未換下的衣裳,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下,看守她的仆婦送來了飯食,她看也不看,繼續回床上躺著了。

已經餓了兩天的人,除了喝水之外與哭泣之外,不該有任何多餘的舉動。

她闔上了眼眸。

如果沒有記錯,今日下午,桑至就該回來了。

議事廳內,桑夫人正在看新制出來的宴單,她正在增減菜肴,桑芙便跑了進來。

她穿著粉色的穿花百蝶留仙裙,因尚未及笄,黑發只結了辮,別了絨花,一雙眼眸又黑又水靈,襯得她更是膚白勝雪,所有人見了都會誇她可愛天真,很難猜到她真正的秉性如何。

桑芙撲到了桑夫人膝蓋上:“娘親,爹爹是不是快要回來了?我能不能去茶樓裏站著,看一看他?”

桑夫人道:“別胡鬧,你去茶樓裏也只能看你爹爹幾眼,還是在家裏等著好,等你爹爹面完聖,自然也就回來了。”

桑芙露出了失望的神色。

桑芙出生至今,壓根沒有見過桑至,對他委實說不上有什麽感情,她之所以這般雀躍,是因為她想見一見桑蘿的那位未婚夫。

桑芙一直對桑蘿的婚事很不服氣,因為論來,桑蘿能得到這樁婚事,也都是桑蘿運氣好。

因那桑至是岑燼的副將,與燕王多次出生入死,故而兩人之間早就結下了上級與下級之外的感情。

故而燕王提議,要來一個指腹為婚,若兩人生下的恰好是一兒一女,便結親,若是同性,便結拜。

若非如此,不然憑借著桑蘿那副蠢笨粗鄙樣子,是怎麽也撈不到這麽好的一樁婚事,做不成現在的世子妃,未來的燕王妃。

可是如此一來,桑芙便覺得很不服氣,當年兩家定親,只說要桑家的孩子,卻沒有說要哪個孩子,桑蘿樣樣不如自己,卻因為比自己長了幾歲,占了個長字,就要奪去本來該屬於她的東西,桑芙很不樂意如此。

但幸好桑夫人也是這般想的,她早已為桑芙算計好了該如何把這樁婚事謀奪過來,而與意料之中般,桑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,毫無回擊能力。

也就是說,桑蘿的未婚夫,很快就會成為她的未婚夫了。

因此,說桑芙為看桑蘿的未婚夫而雀躍也不恰當,她明明是想跑去看看自己未來的夫君有多好看。

但桑夫人冷冰冰地拒絕了她。

桑芙失望地癟嘴,桑夫人道:“燕王和你爹爹此次回京,本就是為了完成兒女婚事,你心急什麽?倒不如打起精神來,好好思量清楚該怎樣騙過你爹爹,給桑蘿使盡絆子,讓她一跌不起。要知道,你爹爹可不同別人,軍營裏待慣的人,目光總是銳利些的。”

她看向桑芙,聲音溫和有力,像是在把經驗智慧傳授給女兒的好母親——如果不細聽她的言語內容的話。

“等婚事落到你頭上了,燕世子就是你的夫君,你想見幾次都能見,何必急於這一時半會。”

桑芙被說動了,點點頭。

桑夫人把一個仆婦從外面叫進來,問道:“大姑娘如何了?”

那仆婦道:“大姑娘昨日便不再摔打吵鬧,安安靜靜地待著,連每日送進去的飯菜也不吃了。”

桑夫人沈吟著讓仆婦退了出去,桑芙憂心忡忡地看向她:“娘親,桑蘿怎麽突然換了個性子似的,她不會打算使詐吧?”

桑夫人不以為意地輕蔑一笑:“桑蘿若會使詐,也不會被我拿捏地死死的,大概是吵累了,見沒人理會她,也覺得沒意思了,所以想攢著些勁,等老爺入府了後再鬧吧。”

桑夫人把桑蘿的性格摸得透透的。

桑蘿很直,非常得直,腦子一點都不會往陰暗處轉一下。而且篤信惡有惡報,所以很多次,桑夫人故意讓她抓到把柄,反正她從來不知道什麽是以和為貴,總覺得人做錯了事就要受到處罰,所以在很多秉持著“做姐姐的就該讓著妹妹”的夫人眼裏,就顯得桑蘿特別小肚雞腸。

這十四年來,桑夫人就用了兩招就把桑蘿拿捏得死死的,因此她不覺得桑蘿能翻出她的五指山去。

她道:“只管回去等著你爹爹回來就是了。”

桑至是申時才騎馬回府,十四年未見,便是至親,四目相對時仍然覺得陌生,他的目光從桑夫人的臉上轉到桑芙的臉上,是在認識他的家人。

桑夫人在短暫的楞神後,意識到這位騎在高頭大馬上,神色肅穆的男人便是她十四年未見的夫君時,忙迎了上去,一句“老爺”叫得柔腸百轉。

桑至原本肅穆的臉在這叫聲下,變得柔和了不少。

他道:“這是夫人,這是阿芙了,阿蘿呢?”

桑至也記不得桑蘿長什麽樣了,他是靠身高判斷桑蘿與桑芙的,兩姐妹差了四歲,桑蘿是該高些的。

大家都在迎接他回來,怎麽偏偏見不到桑蘿?

那原本還很欣喜他歸家的母女此時雙眼一對視,笑容淡了下去,桑至蹙起眉頭,道:“進去說。”

於是眾人進府去了正房。

桑夫人的能幹便體現出來,所有的仆從都極守規矩,見到桑至都能按照規矩行禮,可見調/教的人頗費了番功夫。而且為了迎接他回來,桑夫人把各處都收拾得妥當,茶果都早早備下了,桑至端起茶盞時發現那茶水燙得剛剛好,可以入口。

他望向桑夫人的目光便更為柔和了:“夫人,這些年辛苦你了。”

桑夫人聽見夫君的誇獎,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去,道:“夫君說什麽呢,我們夫婦是一體的,夫君在外征戰,守衛疆土,妾身不能在戰場為夫君分憂,自當替夫君安頓家宅,不給夫君添麻煩。”

桑至讚許地點了點頭,都說娶妻要娶賢,這位妻子他確實沒有娶錯。

桑至轉過頭去看桑芙:“阿芙,到爹爹跟前來。”

桑芙雙眼亮亮的,似乎很想與桑至親近,但仍舊克制地行了個禮,方才俏生生地走上了前,脆生生地道:“爹爹。”

桑至問過她這些年看了什麽書,學了什麽,平時都在家裏做什麽,桑芙一一答了,桑至滿意地點點頭,道:“從前你每年的生辰爹爹都不在身邊,今年趕上你的及笄,爹爹一定給你風光大辦。”

桑芙瞳孔亮亮的:“那爹爹是不是可以在上京多待些時日,多陪陪阿芙啊。”

桑至道:“此番我與王爺進京,本就是為了完成兩家的婚事,婚事禮節繁瑣,一時半會兒確實難回北境,你放心,這個及笄禮,爹爹一定能給你操辦上。”

桑夫人在旁聽了,心裏有點涼,聽這話,桑至仍舊沒想過把她們母女接到北境去。

桑夫人年紀輕輕就獨守十四年空閨,早就過夠了這種守活寡的日子,何況她的娘家本就在北境,不在上京,因此上京再好,她都不想再待下去了。

她瞥了眼桑芙,雖然桑芙的年紀還小,但也快及笄了,是可以出嫁的年齡,她無論如何都要把桑芙嫁給燕世子,然後讓燕王出面說服這個老古董桑至,把她也帶去北境。

桑夫人正想著,便聽桑至問道:“夫人,阿蘿怎麽了?你現在可以說給我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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